在淄博生活了20多年的李林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家乡凭借烧烤,竟一跃成为网红城市。
就在3月份,李林还多次向同学安利自己家乡独特的烧烤、小饼、烤炉灵魂三件套。而就在一个多月后,李林再回家乡时发现,如今楼下的烧烤店排起长队,宾馆难预订。原本默默无闻的三线小城就在这一个月间,发生了大变化。
面对来之不易的“爆红”,李林心中生出了浓浓的荣誉感与些许的不安,开心于家乡被更多人喜欢,也担心于客人对家乡的不满。而与李林一样,不少淄博人也开始为一座城市的荣誉而战。
除了自发的市民,政府也使出了“组合拳”:设烧烤公交高铁专线、连夜修路、加强市场监管、各区县文旅局局长高铁推荐送特产……当地政府的迅速响应与严格管理也让网友看到了淄博的真诚。
不过,面对蜂拥而至的游客,这座三线小城也迎来了一次“大考”。宾馆等旅游设施不足考验着当地的应对能力。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淄博并不是一座旅游城市,面对“五一”假期近12万的游客,当地面临着极大压力。他向记者透露,“为服务好游客,淄博各级政府人员已连轴转了很久。接下来的五一对我们来说更是一个大考,我们生怕有人不满,给淄博这张名片蒙羞。”
对此,他也希望媒体帮忙呼吁,一起给这波爆红降降温。“我们也希望淄博可以从‘网红’变‘长红’,建议游客可以错峰旅游,这样淄博也能够给大家提供更多更好的服务。”
在落雨纷飞的一天,淄博火车站附近的一家网红烧烤店已挤满了人,室内室外都是乌泱泱的人群。进入小店后,南都记者看出,大厅已排起了s形长队。“平时人多的时候,排队的人都能排到大门外呢。”正在排队的一位熟客和记者说,当天正逢雨天,相比平日,排队人数已是少了很多。
除了要排队点餐外,同行的人也不能闲着,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为能在满满当当的人群中去寻觅到一张小空桌。“这对一人旅游的人来说,真是一个挑战。我又要排队点菜,又要过来占位。”来自天津的李颜和记者说,这次旅行自己去了四个城市,淄博就是她这次旅行的终点。
李颜一边忙着给烤串翻了个面,一边笑着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吃烧烤时能自己动手的参与感。”淄博烧烤大抵离不开一个组合:烤炉、小饼与蘸料,灵魂烧烤三件套。烧烤师傅将七八分熟烤串端给客人,由食客通过你自己喜好口感继续烤制。淄博烧烤的正宗吃法也充满着仪式感:小饼一折,沾上酱料,放上小葱,再将肉串用饼撸下来。一道正宗的淄博烧烤卷饼就做好了。
临近晚上九点时,该店墙上的白板就标注了羊肉等各式材料已售罄的字样。店老板告诉南都记者,今日一共接待了200多桌,因为非周末且下雨,这次客人并不算多。就在记者与老板聊天时,恰巧几位远道而来的游客刚赶到烧烤店。“材料都卖完了,没有了”。老板耐心地给几位客人指了附近另外几家烧烤店的地址,“附近有很多家烧烤,味道也差不多,保管来了能吃到淄博烧烤。”
南都记者在探访另一家网红烧烤店时发现,下午四点半才开始营业的烧烤店,在下午两点时就已经坐满了人。老板正在大厅“劝退”客人,“今日的200个号已经发完,大家别排队了,其他家的烧烤也好吃。”
在店里,有不少客人自带扑克等消遣工具消磨时间,烧烤店摇身一变成了“棋牌室”。一位正在打牌的客人告诉南都记者,她们12点多就过来排队,排到了100多号。而想吃到烧烤,还要等商家下午4点营业后才行。
就在不久前,该店由于生意过于火爆,曾暂停营业三天。店主回应称,“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现在要保命了。”再次开业后,该店开始限定人数200桌,减少翻台数量。
南都记者从现场了解到,当前烧烤老店多采用较为原始的线下排队点单方式,少有烧烤店家开通线上排队、线上点单等功能,随着排队时间一直增长,也滋生了“烧烤代排”业务。
在闲鱼二手交易买卖平台上,一位代排队人员告诉南都记者,代排牧羊村烧烤的价格为400多元,而三人吃一顿烧烤的费用还不足该费用的一半。另一家代排队服务人员则表示,牧羊村烧烤店比较难排,因此不接这家单子。其他的烧烤店像小寒羊、赵一家的排队费用较低,不过也要200元左右。
此外,同一家店五一代排队的价格比平常日的费用也要高两倍。之所以定价这么高,据他解释,是因为五一期间排队至少5个小时起。还有代排队业务人员称,能够给大家提供“接送、代排、导游”一条龙的服务。
淄博的八大局便民市场原本只是当地的一家菜市场,受流量的影响,如今变成了一网红打卡景点。炒锅饼、牛奶棒与紫米饼成了该地的网红小吃。最初售卖炒锅饼、牛奶棒与紫米饼的店家已排上了长队,还开始了限购政策:炒锅饼限购两盒,牛奶棒限购3根。
而这几样小吃成网红后,八大局不少商家也开始改卖网红小吃,如今八大局十步一家牛奶棒、紫米饼店,五步一家炒锅饼店。一家炸肉店老板和记者说,自从炒锅饼火了之后,自己家也上新了这道网红小吃,现在“副业”比“主业”卖得还好,甚至有游客一次性购买了近百盒炒锅饼。在八大局的街头,几家快递公司也设立了站点,一箱箱的打包着炒锅饼等小吃。
网红小吃的走红让这条街道的商品开始趋向于同质化,不过也有很多店家依然坚持原有的生意。一家卖糕饼店的老板和记者说,“如果开始卖牛奶棒,一天就只能卖这一样了。很难顾得上其他的品类。”他坦言道,虽然自己不售卖网红商品,但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意也已经比之前好了几倍。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店铺都受益,一些非食品类店主生意也受到了影响。一位卖布的阿姨介绍,现在生意较好的是食品店,而自己家的布店,受人流量影响,老顾客反而很少光顾了,生意不升反降。不过,虽然生意受到了影响,阿姨依然十分热情地给游客指路,告诉他们几家网红店怎么走。阿姨质朴地笑着说,“虽然受了点影响,不过现在可热闹了,这么多人喜欢咱淄博,看着就开心。”
淄博烧烤火了后,不仅吸引了游客,也吸引了不少直播拍客扎堆。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也新增了不少以“淄博烧烤”为名的新账号。在牧羊村烧烤店,四五位拍客直播淄博烧烤店的排队现状。一位来自河南的全职博主和记者说,自己原在别处直播,淄博火了后才来,目前直播观看数据还不错。他也在淄博某网红烧烤店附近小区租了房子,打算在淄博长期驻守。
不过,大量直播博主的涌入也给当地带来了一些影响。据网友爆料,某视频平台博主就曾在八大局中间直播唱歌跳舞被警察劝走,不仅影响了游客和市民的正常通行,噪声还影响周边当地居民正常生活。
如果原先奔驰在淄博街头的车,最多的车牌是鲁C,而如今大街上则随处可见外地自驾而来的游客。除了鲁A、B、D……天津、河北,甚至西藏等各地游客也纷纷前往这座原本并不甚知名的小城,只为品一口独特的烧烤。
提及为何会来淄博,不少人不可避免地会提到一个词——种草。“我们从视频平台看到后,就约着一起来淄博,感受一下淄博烧烤的滋味。”来自山东德州的程琳与同事在网上看到淄博烧烤的推送后,驱车两小时来淄博就为了尝一顿烧烤,而吃完这顿烧烤后,她们当晚还要赶回去。
淄博烧烤的爆火是从何时开始的?南都记者从多方了解到,这座城市的烧烤圈粉最早可追溯到2020年明星薛之谦在淄博当地音乐节上首先安利了淄博烧烤,让其先短暂小火了一把。而今年淄博烧烤的爆火则可以追溯到2月初一篇配文为“淄博公主下午茶”的纯素人视频。该视频介绍了淄博烧烤卷饼吃法,获得了60万的点赞、40万的转发,也是从这一个视频开始,淄博烧烤独特的吃法再一次进入大众视野。
而随着3月初“大学生组团坐高铁去淄博撸串”冲上热搜,淄博真正迎来了第一波较大的客流。据新闻媒体报道,3月份以来,淄博火车站日均发送旅客1.9万人次、到达旅客2万人次,到发旅客数量呈持续上升趋势,并连续5次打破近三年来该车站单日到发旅客数新高。
如果一顿烧烤带火一座城是一个开始,后续淄博政府接连打出的几张“服务牌”,让游客记住了这座城市的性格名片——真诚热情。
安排“烧烤志愿者”,定制了“淄博烧烤地图”,新增21条烧烤公交专线列济南西至淄博间周末往返“烧烤游”专线列车;为市外高校在校大学生提供38处可半价入住的青年驿站;开启为期5天的“好淄味”小馆评选活动,推出特色美食店。八大局火了之后,政府更是连夜为市场挂牌,两三天的时间修整好附近路面。各地区县文旅局领导们走到烧烤高铁专列送特产,有的直接给游客卷饼吃……
为营造良好消费环境,淄博官方也发布了《规范经营者价格行为提醒告诫书》,要求商户执行市场调节价,不得随意涨价,严禁收取未标明的费用欺诈消费者等;对于游客举报淄博出租司机不打表多收5元的行为,交通运输局立即采取行动对司机罚款200元。正是政府的这一波及时的处理与快速的反应赢得了人们的赞誉。
南都记者发现,在淄博的各个忙碌的干道与人流量较多的烧烤店、景点都安排了交警、志愿者、市场监管人员等政府及社区工作者轮流值班。网红烧烤店旁原先空荡的街道,如今设立了三个志愿服务台,5位志愿者分立两侧。在道路旁,有3位交警正在指挥交通。
一名市场监管人员和记者说,各个网红烧烤店、网红景点八大局等人流量较多的地区都设置了巡逻人员,及时处置也许会出现的意外事故。
不少淄博市民也开始接力,为一座城市的荣誉而战。在社交平台,不少热心的淄博人为游客推荐小区内不排队的烧烤店;为投诉遇到抬价店主的游客打钱;邀请无处可去的游客免费住宿。
淄博人的热情待客不只存在于网络上,也存在于现实的点滴中。在烧烤店时,一淄博当地人主动赠送给外地游客一把未点的特色串。临走时几位当地人热情招呼说,“但愿你们在淄博玩得好,吃得好。”在八大局这样的“热心”也很常见:前述生意受游客影响的布店老板依然热情给游客指路;当地人将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的限购牛奶棒、炒锅饼送给远道而来的游客;打假美食分量走红的博主自带秤在八大局10家摊位上反复称量后发现没一家缺斤少两……
近几年,一些网红城市由于缺乏后续的服务与管理工作,导致餐厅天价鱼、出租黑车、强卖强买、缺斤少两等失序行为层出不穷,消耗着人们对市场的信心。淄博烧烤这波爆火,背后折射的也是人们长期以来对宰客行为的反击和对良好营商环境的捧场。
作为一座工业城市,淄博一直面临着转型的阵痛。1995年前后,淄博曾有过一段辉煌的日子,那时淄博GDP在山东省内遥遥领先,一度位于全国前二十。不过经济发展却是由整个城市的空气与环境为代价来换取,受化工等企业的排放污染,淄博曾常年出现重污染天。
为重见蓝天白云,“十三五”以来,淄博累计关停“散乱污”企业1.04万家,化工园区由28个减少到6个。淄博空气质量优良天数比2013年增加一倍。关停取缔化工等企业后,淄博也度过了一段转型尴尬期:经济提高速度放缓,经济排名从第三滑落到第七名。
为了不走下坡路,淄博开始探索新的经济增长点。近几年,淄博提出向青年友好型城市转型,通过举办音乐节、发展夜经济,来吸引年轻人。完善城市基本的建设,包括改建老火车站,推动五条高架路建设,建一环高架路,让交通便利度高了不止一个量级。
在烧烤爆火的风口,不少新烧烤店也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开业。据天眼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15年至2022年间,淄博烧烤企业注册量整体保持上涨的趋势,年均新增烧烤企业超过300多家,2022年更是新增500多家烧烤企业。而今年仅在3、4月两个月淄博新注册烧烤店的数量就超过了500多家,相当于去年一年的数量。一家刚开业两周的烧烤店老板和记者说,店虽刚开业不久,但周末人最多时也有五六十桌。
这次淄博烧烤的出圈打响了淄博的名片,如今的淄博也成为“五一”节前国内旅游热度上涨最快的目的地。据携程多个方面数据显示,五一整体旅游订单较2019年上涨441%,预订间夜量相比2019年增长了1890%。截至4月21日,平台上淄博4月酒店预订量环比增长41%,景区预订量环比增长30%。
不过,对于淄博而言,这是一场机遇,又是一个挑战。在客流量超过承载能力的情况下,淄博的酒店宾馆能否提供足够的床位,是否会有商户浑水摸鱼,出现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等问题。在爆红之下,淄博更需警惕可能带来的反噬效应。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国文化和旅游产业研究院副教授吴丽云此前在接受各个媒体采访时表示,管理这么大一座城市,不可能把所有问题都管控住,多少出点问题其实也能理解。出现一些明显的异常问题并不怕,但重要的是城市一定要马上给出自己的态度。
“完全没有预料到能有这么火。”一政府工作人员表示,希望给淄博烧烤降降温。
前述政府工作人员坦言,“为服务好游客,淄博各级政府人员已连轴工作了很久。接下来的五一对我们来说更是一个大考,我们生怕有人不满意,给淄博这张名片蒙羞。”
“也希望淄博可以从‘网红’变‘长红’,建议游客可以错峰旅游,这样淄博也能够给大家提供更多更好的服务。”他说。
在淄博生活了20多年的李林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家乡凭借烧烤,竟一跃成为网红城市。